异乡花草合欢图

——张大千与韩女池春红组照

 

1985年,张大千研究专家包立民先生根据上海陆平恕医师收藏的书法手卷,首次向世人介绍了张大千在韩国的一段鲜为人知的爱情故事。二十年来关于这段凄美爱情的勾画,仅仅停留于少量幽深诗文和世人的隐约转语之中。2005年春,新发现的张大千与韩国少女池春红合影,以摄影独有的客观真实性,忠实而生动地记录了张大千那段鲜为人知的异国情缘。图像引领我们走进眼前的历史,聆听当年金刚山一曲凄婉的恋人絮语,为我们重新认识近代画坛巨匠张大千绚丽多姿的艺术人生,提供了弥足珍贵的视觉材料。

 

 

 

传说肇始于1927年秋,日本古玩商江腾陶雄因为书画生意的缘故,盛邀张大千游览金刚山。为了避免张大千独在异国他乡的不便,江腾陶雄专门物色了一位名为“池春红”的伎生,伺候张大千的起居。

在张大千的个人回忆中,韩国少女池春红有着如花似玉的美丽,有着十五岁少女特有的浪漫,有着与一代名女马湘兰相若的风华。与她在一起的时光,美好而短暂,就像来去匆匆的春天。初来乍到之时,两人语言不通,常因不懂对方的意思而闹出笑话。而到后来,两人于近距离笔谈及耳鬓厮磨中,心有灵犀,渐生情愫,以至张大千在赠池春红的诗中表现得一往情深:

赠春红

盈盈十五最风流,一朵如花露未收。

只恐重来春事了,绿阴结子似福州。

 

闲舒皓腕试柔翰,发叶抽芽取次看。

前辈风流谁可比,金陵唯有马香兰。

 

再赠春红

韩女春娘日来旅邸侍笔砚,语或不能通达,即以画示意,会心处相与哑然失笑,戏为二绝句赠之。

夷蔡蛮荒语未工,又从异国诉孤衷。

最难猜透寻常话,笔底轻描意已通。

 

新来上国语初谙,欲笑佯羞亦太憨。

砚角眉纹微蓄愠,厌他俗客乱清谈。

新发现的照片都存在老化、变色现象,不同程度地影响到图像的清晰度和完整性,本文仅公布保存状况较好的三张合影。

 

 

图1-异乡花草合欢图

 

图3-张大千与池春红合影

 

图3-张大千与池春红、池龙君合影

 

图4-戳印英文

 

照片大小尺寸纵14.3cm,横10cm,拍摄地点是相馆,相纸普遍偏厚,四周有宽3—4毫米的白边,无装饰性花纹和书写文字,仅在图1的左下角发现有横排戳印英文:第一排为DIAMONDO  PHOTO;第二排为DAIREN。DIAMONDO  PHOTO的中文意为“金刚照相”(图4为其放大)。图1背景为人工绘制的瀑布风景画,道具是椅子。从布光特点来看,光源在池春红右前方,镜头在人物前端。人物居于画面正中位置。春红侧坐椅上,发式整洁,面如满月,神色慽然,身着朝鲜传统服装“则羔里”,左手扣握右手,依于大千身旁。张大千则偎坐于椅子扶手部位,左手置于膝,短发、美髯、圆脸、面部清爽、神态凛然。其身着之长袍马褂,光洁润泽,上有团型龙凤、卷云纹图案,图案中有篆书喜字作饰。图像中重点表现的是居于中间位置的男女。从二人前来合影,相应坐姿及身体距离来看,两人关系非同寻常。再从图中的空间秩序的女前男后,男高女低,大千服饰中的喜字符号等一系列有意味的细节来分析,这无疑就是张大千诗中所说的“异乡花草合欢图”。

据照片的收藏者介绍,该组照片是张大千先生寄给妻子黄凝素女士的纳妾结婚照。将照片上的青年男子像与1927年张大千上海生活照、1929年全国美展同人平等阁前之合影、1929年《张大千三十自画像》、1930年中国书画代表团日本梓园合影中的张大千形象作身材、气度、面相等方面的比较,可确定照片上的圆脸、美髯少年就是著名画家张大千。根据曹大铁、包立民先生主编的《张大千诗文集编年》中“赠春红”及 “与春红合影寄内子凝素” 的注解可知,1928年张大千与韩国少女池春红关系密切,张曾将两人合影及诗词、书信一同寄给妻子黄凝素征求意见。而且该朝鲜族少女像与张大千以春红为模特绘制的《平壤女郎图》在五官特征上完全一样,因此照片上的朝鲜少女应是池春红无疑(图5)。

 

图5-平壤女郎图

 

虽然出身贫寒,年仅十五岁,但饱尝人间凄苦的春红却葆有少女的天真浪漫和温柔善良。除美丽动人、能歌善舞外,还善解人意、心灵手巧、喜爱书画。她来旅舍后,无微不至地照顾张大千的日常生活,成为张大千韩国之行的绝佳伴侣。

与那些蛮横粗野的占领者和势利虚假的士绅官僚相比,张大千不独俊朗超群,而且举止优雅,思想出众,谈吐不俗,的确值得爱慕。尤其是那双点石成金的艺术之手,更是令春红倾慕不已。谈笑间,海棠春睡的美人,活色生香的花卉便已跃然纸上,满室生春。

在那个动荡不宁的时代,在异国他乡的土地上,青春与艺术、乡愁与抚慰的碰撞将两颗孤独的心融为一体。一个异国少女毅然决定以她纯真的爱来抚慰另一个孤独、郁闷的心魂,为这艺术之躯重新注入新的生命。在宁静宜人的客栈中、在波涛澎湃的海边,在悄然流逝,犹如珠串般闪亮的日子里,爱情已展露出她迷人的微笑。尽管张大千比池春红大十三岁,但她还是深深爱上了这位英姿勃发、风流倜傥的青年画家。

然而美好之后往往会呈现意外的转折,面对一场风花雪月之后突然隆起的新生命,两人手足无措。对于艺术家张大千来说,爱是一次漂泊不定的旅行。而对于崇尚礼仪的春红家人来说,爱是筑巢栖止的愿望。在大哥池龙君(从图3青年男子位置和坐姿神情来分析,该男子应是三人中最受尊奉者。仔细比较该男子与春红面部特征,可发现两人五官惊人相似,该男子应是春红家人,或许就是传说中的大哥池龙君。他的出现意味着春红家庭的介入,以及池家对二人关系发展态势的确认)的主持下,游览完金刚山,两人就到相馆完成合照仪式。春红将照片和书信寄给远方的母亲。张大千也将合影和诗作寄回国内,征求妻子意见:

与春红合影寄内子凝素

依依惜别痴儿女,写入图中未是狂。

欲向天孙问消息,银河可许小星藏。

 

并拟夫人的口吻作答

触讳踌躇怕寄书,异乡花草合欢图。

不逢薄怒还应笑,我见犹怜况老奴。

在诗作中,内心矛盾的张大千坦承了自己的所为,希望相知甚深的夫人能“不逢薄怒还应笑”,大度接纳这位异国少女。但由于种种原因,凡人之心毕竟难有银河般宽广,最终没有出现慈光普照的吉祥天象,无奈之下,张大千只好决定暂不带春红回国,且提前踏上了返乡的途程。而春红也在1928年张大千返国后悄然离开了她情牵梦系的金刚山。

 

 

 

1928年11月10日,东京京桥中岛病院。躺在冰冷病榻上的张大千,突然收到一封异国来信。百感千愁一时涌上心头,旋即向护士要来笔墨,度成《春娘曲》:

春娘书来,凄惋欲绝,予因隐括其辞译为长句,都二十韵,仍命之曰《春娘曲》。

朝出辽阳城,暮过信州市。奔车轳辘断人肠,载郎一日行千里。渡海难禁破风浪,黄月照人薄如纸。生小不更别离难,凄历何为至于此。灯昏春焰写满笺,下笔竟从何说起。相思相望空复情,顺时自保千金体。与君未别讳言愁,一别撩人愁乃尔。红泪汪汪不敢垂,归得空房啼不止。望断蓬山几万重,隔来东海一泓水。敢怨肖郎爱远游,母书迟不谅人只。(原约其生母书至始行)柳丝早许结同心,嘉木生来自连理。愿共朝云侍长公,犹堪几案供驱使。旧事凄凉不可论,妾身本是良家子。金刚山下泣年年,铜雀悲深亡国妓。舞腰无力媚东皇,倩影惊回春梦里。攀折从君弃从君,妾心甘为阿郎死。泪点斑斑纸上看,梦魂夜夜君怀倚。私语喁喁恨未通,裙开带解空传喜。镜台已毁旧时妆,脂粉消残瘦谁似。问郎何日得归来,寄我平安一双鲤。

这是目前我们所知关于张大千与池春红交往的最后文字。

法国著名传记作家莫洛亚曾说:“活着的人是一个谜。”面对七十九年前的前尘旧梦,如烟往事,如何穿透历史的烟云,走进历史的本真,迄今为止,除少量“隐约其辞”的诗文,只有照片,为我们提供了观照与解读的途径。

摄影以其独有的,无可辩驳的真实和客观,记录了事像,而且人物摄影的特征还在于,其不仅能窥见镜头前人的活动,而且还能有意味地呈现人周遭的世界。面对这一隐藏于时间激流下的历史之谜,读者可以通过对人物衣着、神情、图像背景、道具、构图、灯光、节奏、运动等要素的分析,得出自己的判断。

或许世人只能根据已知的事实,认定这段异国情缘,不可能不在内心异常丰富的艺术巨匠心灵深处,乃至其日后的艺术创作中,留下深刻的印记……

 

维 微   刘振宇

2006年3月24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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